1929年六月下旬,父亲顾随(字羡季)得到燕京大学(以下简称为“燕大”)的聘书,被聘为国文系的专任讲师,九月初开始到燕大任教。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当父亲在信中写完这几句时,时间已是次日凌晨了。 十月七日晚饭后,他又写信向伯屏兄报告,“明日上午十时半课是‘骚赋’,十一时半课是‘文名著选’,是不准备不敢上堂的”。 不过,“骚赋”一课,父亲讲述不久即“渐入佳境”,十月三十一日,他谓“今晨讲《离骚》,自觉无甚把握,不意徐徐引起,如蚕吐丝,绵绵不尽; 学生亦觉娓娓动听。 真出人意料之外”。 但父亲毕竟初登大学讲坛,亦有讲授全不如人意的情况出现,他向伯屏兄坦言相告自己之“败走麦城”,“昨日(十月三十日)下午‘诗词’,上班后,愈讲愈穷词,听讲学生有入睡者七八人,真从来未有之现象”。他进而反思:“可见弟之行事,全无真拿手,一任冲动而已。”因此,他更加认真地充实自己,为此时常感觉读书“时间不足”。他十分关心学生们的反应,所幸连日观察学生方面,“似尚无贬词”,这对一个初任大学讲师的人来说是一个安慰。今晚沉下心去将《离骚》读了一遍,发见许多新义。不禁自叹往日读书,走马看花,囫囵吞枣,勿怪其学问不长进也。倘能永远如此作下去,一方面为人,即一方面是为己。亦殊值得。因念人生在世,牵扯束缚,触处皆是。自非天才与英雄,即难一一打破。但能利用馀晷馀力,作一二有益之事,虽不足以自豪,要亦可以自慰。
1936年四月顾随在东四四条寓所南房门口
此时,父亲原有的英文功底给了他很大的支撑。他课上讲授的是中国文学,课下则努力汲取西方的文学理论充实自己,以之为借镜,其中给他最大助力的是小泉八云。父亲在晚年(1958)所写的一份《我的教学检查》中谈及了对小泉氏的认识以及小泉氏给予自己的助益。如今我们正确理解他在特定历史时段中带有浓厚“检查”意味的文字,还是可以看到他初进燕园时探寻成功之路的努力:
父亲倾心于小泉八云的文艺思想、讲授艺术,读小泉八云的著作和诗歌,往往直到深夜。在大学讲堂授课的道路上,小泉氏称得上是他的一位老师。 课下的精心准备,成就了课上的传神讲授。当时来选父亲课的人,不仅有国文系的学生,其他各系学生都来慕名选修,甚至有人凡遇到他讲课就去旁听。当年就读于燕京大学西语系、后来的历史学家戚国淦就是其中之一,他回忆说,“每当先生上课,教堂都坐得满满的”,而最引人注目的是西语系系主任谢迪克先生,这位英国学者来华授课之馀亦来到课堂上潜心听讲。1986年,父亲的第一种遗集《顾随文集》在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之后, 1987年这本书就摆上了在美国康奈尔大学的这位英籍教授的书架。这一情况是戏剧家黄宗江先生在纪念老师忌辰三十周年大会上谈到的,“我见到《顾随文集》还是1987年在美国康奈尔大学,在英国老师谢迪克家里……”,这足见当年父亲讲课留给谢迪克多么深的印象。 当年就读于燕京大学的红学家周汝昌在谢世前两年总结一生的学习经历时说,平生所经历的学校老师很多,他最为佩服而尊敬的首推苦水词人羡季大师。在他记忆里,顾先生一上台,就投入全副精神,就像一个好角儿登台,那真是一个大艺术家。汝昌先生遗作《苦水词人念我师》一文中,他将老师的授课“称之为登堂说法,比之为古时高僧宣演佛义”,“使用的方法与一般的‘文学讲义’之类大大不同”。汝昌先生何以有这样结论性认识?文章先是概 述: “(老师)有时是片词数语,即并不连贯构成段落,也并不必成‘文章’ ”,又“常常是‘偶然’起兴,即席发挥,数语过去,不再细说 ——任你自行体会感悟。 因此,或有明珰,或有翠羽,须自己去‘拾’,自己去‘理’ ”。 汝昌先生接着“从记忆中记取三言五语,以为例痕”。 先生此文至今未及发表,知之者甚鲜,这里拙笔且摘记一“痕”:(19)30年,我开始在大学教中国古典文学,特别是韵文,一开头,真有点茫然。我想起了小泉氏的三厚本英文讲义。我参照着他怎样讲解英国古典文学,移花接木地来讲中国古典诗歌。不料却意外地得到听讲者的欢迎。小泉氏讲书,注意字句的分析、欣赏和写作技巧(这点儿,对了我的脾胃了)……他是一个精工巧丽的资产阶级唯心论底文艺论者。这都对我发生了甚深影响。
父亲这讲法虽是借民间俗话之例,而我今日读来,真觉有佛祖以“干矢橛”答弟子问的遗风。佛祖之答,浅见者如我,至今未能领会其神髓,但父亲的例句却能让听者因心已领、神已会而发出“大笑”。我又想,这讲法非苦水词人不能行,若换了别人,定是不伦不类,甚至齿冷。如今,汝昌先生一路写来,真把我们带进了当年燕园的课堂,我们也像与汝昌先生一同听了一堂“苦水词人 ”的课。北京师范大学杨敏如教授曾撰文《我与恩师顾随先生的“缘”》,在文中她如是说:在顾先生的讲堂上就像是进入了王国维所谓“无我之境”,“顾先生讲着讲着,就迷醉在作品里了;学生一听,也都迷醉在作品里头,这是‘无我之境’ ——没有先生学生了,就是我们大家伙儿一样,都化为一体了。可也是‘有我之境’,因为就看见顾先生本人的形象在你面前”。这正是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魅力所在,也是顾随老师传道授业的魅力所在。 —— 本文刊于《文史知识》2023年第5期有一同学,问诗词讲“风格”各异,什么是风格,如何“定义”才好?先生答云:有人拿“例句”来分李(白)杜(甫)的风格之迥异——“坑深粪落迟”,是杜的诗法;“黑狗一飞飞上天,白狗一去三千年”是李太白的句法——这就叫“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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